第578章 野丫头(1/2)
银幕的影像很似现实主义叙事风格,由松散的一个个生活切片所组成,但又是完整的一天。
开场戏后回到屋内客厅,芮在给一位坐在火炉边摇椅上的中老年女人喂药,女人满脸深陷的皱纹,一头乱糟糟的长棕发,没有焦点的眼神、木然的样子显然精神有问题,她一言不发地吞了药丸。
镜头同时混剪着桑尼和哈罗德,他们正坐在面向电视的沙发上吃着玉米面糊,边吃边看着天线旧电视机上公共频道的什么早间剧集,忽然信号不好,荧屏影像模糊起来,桑尼有点烦躁的说着“拜托!”起身走去拍打电视机左侧,发出砰砰声响。
“试试敲后面!”哈罗德说。
“别费劲了,赶紧吃完,校车就要来了。”芮拿着梳子给母亲梳头,但桑尼还在拍打,哈罗德起身要帮忙,芮大声了些:“不是饿吗?
能不能拜托你们把他马的早餐吃完?
就要误车了!
别他马的想逃学!
明白吗?”
哈罗德坐回去,桑尼停了下来。
银幕外观众们知道了更多的状况,在普通人的认知里,这绝对是个糟糕的家庭,母亲精神失常是一回事,每件事都能吵起来却是另一回事;芮是个糟糕的姐姐,几乎每句话都是脏话,没有营造半点“家庭温暖”,正相反。
然而观众们又渐渐的更理解为什么。
相比前一个场景,俩弟弟似乎越来越不听话了,芮正在失去对他们的养育。
她虽然粗鲁,却对上学一事非常上心,她知道那是最重要的。
不过她自己呢?
她看上去也就16、17岁。
场景一切,全景镜头中,姐弟三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,她在连衣裙外又穿了件黑旧的外套。
周围没什么美丽风景,有的就只是萧瑟残破,树木都没有叶子,路边枯褐的野草半人高,见不着有什么车辆和人烟。
镜头切为从山上拍下去的广角,画框右侧的山路那头一小片空地停有一辆黄色校车。
“尽量别打架。”芮的画外音把镜头拉回去,她对两个弟弟说着:“但如果你们有一个人被打了,你们最好两个人都流点血。”左边的哈德罗和右边的桑尼都点点头,芮没有亲昵的动作,“好。”
影厅的气氛越发沉冷,芮在努力地守护、带领、教育他们,可她提供的到底是什么教育?
正确的?
还是错误的?
镜头没有停留,校车内,姐弟三人相继走上校车,车内坐了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少儿,他们的神情都很不友善,一片吵杂的背景音。
俩弟弟走向车尾,芮就站在车门边抓着拉手。
司机是一个肥得像一堆肉的中秃白发老男人,他见着芮,顿时高兴的嚷嚷:“芮,回学校去?”
“不,只是搭个车。”芮没什么好气。
校车门关上了,司机一边开动,一边乐道:“你好久没来了,怪想你的。”
在像是吵架的背景音中,单人侧面近景,芮面无表情的望着司机,说道:“如果你想操-我,操-你自己去。”
“我那活儿早就不行了。”司机呵呵的笑说,校车在颠簸中驶去,“别老拿我寻开心。”
“狗屁。”芮说道。
对于银幕上发生着的事情,在满车的小孩面前说这些,镜头不以为意,没有渲染,也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。
就这么平平常常的,小孩们在继续吵杂,芮继续站在那,司机继续开车。
没有人觉得有问题,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,仿佛这是校车内本来的模样。
但观众们尤其是父母观众心感不安,在座的一些富人孩子纷纷皱眉和皱粗眉,就算是公立学校,这都太恶劣了吧?
是真实还是戏剧化?
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……芮缺乏教养真不能怪她。
场景一切到了学校的边门场地,远景镜头,背景的两幢学校楼就像简陋的大厂房,芮双手插衣袋的大步走着,镜头随着她从左往右横移,有走路般的轻微晃动。
后面靠着一辆黄皮卡的三个男生入画,他们都在抽烟,其中一个叫道:“嘿!
芮,来一炮?”
芮径直的走过,像根本没有听到。
镜头快剪间,不远那边有人在打架,一个瘦小男生正倒在泥地上被几个男生群殴,周围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或在抽烟或在看着;不远处一对学生男女在一辆白皮卡边亲热,那男生正一手摸着那女生的胸,一手掀起伸进她的裙子里在活动。
镜头依然平静得冷酷,也没有惨叫声、呻-吟声等背景音,只有芮重重的脚步声,她和其他人谁都没有大惊小怪,她就没有去看,像只是些最寻常的路人。
当她看到一群五个的怀孕少女提着书包走来,她的目光才凝了凝。
“芮。”、“回来玩?”她们都打招呼。
“嘿,顺路而已。”芮回应,有点疑惑:“艾比,你也怀孕了?”镜头对准一位金发少女,她笑容牵强地摸摸微隆起的肚子。
另一位红发少女说:“有她受的了,她不知道谁是孩子爸爸。”少女们都沉默的露笑,芮也脸露一丝似笑非笑,又一个棕发少女说:“最好是个带把的,那不愁爸爸。”艾比忽然说话:“是女孩我就扔掉。”
“走了。”芮对此没有态度,继续前行。
而早孕少女们走向学校,大家都那么自然而然。
见不着老师,除了那个粗俗的司机,没有一位学校的教职员身影出现在银幕,只有一个个混帐学生,抽烟、打架、亲热、早孕……似乎学校不是一个增长自己的象牙塔,而是一个毁掉自己和别人的熔炉。
观众们还能不明白吗?
这个叫芮的少女满口脏话,但相比影片里的其他人,好像不是什么大事。
在这种地方,她对两个弟弟的教育好像是……一种必要?
一种正确?
男的像野蛮人一般只忙着操,女的也像野蛮人一般只忙着被-操,全是些狗屁,这种地方。
观影到现在也就几分钟,让媒体人们惊讶的可真不少!
冷酷的影像每一段都在践踏常规,或者说蔑视包括独立文艺片在内的政治正确准则,一个个如此敏感的话题,作为主题拍一部电影都说不尽的内容,被陈列在那里,有如草芥,酝酿着一场不知什么的风暴。
而卡希尔、马灵等电影创作者多少有些感叹,viy就是viy,心真大!
这样去改编这个故事是走了最难的道路。
w’sb原著是可以拍成一个简单、直接、有效的女权主义故事的,却不是这么拍。
在这开头构建段落之中,芮没有遭到什么不公平伤害,并不是学校还挺好,学生们有着希望,只是芮因为她的家庭而辍学。
没有,在这种学校,她的辍学什么都不算,甚至她的家庭困境也不算什么,校车上那些孩子,学校里这些人,表亲们哪个不是遭受着同一种环境困境?
电影的焦点似不在一个家庭,而在一个地区,但这是关于一位少女英雄守护家庭的女权故事不是吗?
问题是这个家庭一点都不可爱不温暖不美好,没有一两只卖萌的狗,或者一个笑得灿烂的小妹妹;问题更是这位少女也一点不可爱,没有提供正确教育,没有被不公平伤害,善良、有本事等都算不上。
看着一个非常理的粗野家庭,一对如同狼虎幼崽的兄弟、一个动不动就脏话的少女,简直是一群讨厌的人。
当危机出现,这样的少女要守护这样的家庭,观众会理解、会在乎吗?
能产生共鸣吗?
褐熊影院里一片安静,观众们都见影像到了一家简陋的小超市内,芮走在两排放满食粮的货架之间,她的目光留意着左右,突然就伸手从右边货架拿了一袋小包装的面粉,从衣底塞进黑外套,再双手环胸地抱着,若无其事地走去。
不管超市的人员有没有看到,银幕外每个人看在眼里,芮在偷东西。
然而正如镜头的平实、配乐的寂静,开映至今的气氛已经让人感觉:那又怎么样?
不然她还能怎么样?
忽然,芮还没有从下方走出画框,却又转身回去,把那袋面粉拿出来放回了货架。
她驻足看了几秒,才转身离开。
芮的从容让观众知道不是有被捉住的危险,这是她的意愿……她不想做这事。
也许事情还没糟糕到要偷东西的程度,也许就是她的骨气在这次挣扎中赢了。
下次呢?
在这种环境总有下次。
弟弟们在变坏,她也是。
噢!
精妙的故事策略。
卡希尔、马灵等人看到了,叶惟使用了“执着—放弃执着”这个点来让观众产生共鸣和关心。
当芮告诉哈罗德“永远别开口去要应得的东西”,当芮把不应得的面粉放回去,她就有了非传统英雄的执着,而且是有价值的执着。
现实世界的是非本就不是全部都能说清楚,在善恶难分的贫险之地,她还能自有一股信念,并努力地教养两个弟弟。
以她可以想到的、懂得的、能够的方式。
她又怎么不是善良?
这家人怎么不温暖?
人们希望芮可以成功,无论她算不算得上是“好女孩”。
就在因为这份共鸣和关心造成的更加沉重的气氛中,银幕回到那间破落的山屋,窄小的卫生间里,没再穿外套的芮在给母亲洗头,两人都没有说话;场景一切,芮在屋后山坡上晾着衣服,挂在晾衣绳上的都是些旧衣;场景一切,芮坐在屋前门廊上,一边啃着一块像发了霉的黑面包,一边翻看着一张征兵海报,样子若有所思,忽然啐了一口面包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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