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七章 河上有丈人(2/3)
自始至终,白胡子师父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,更不曾告诉骆霜儿这门武功叫什么,直到洞庭湖的景色飘然远去,广州府的繁华如期而至。
曾经的她对于被送到洞庭湖还有怨怼,但骆霜儿此时已经心如明鉴,等她回到了广州府中的骆家,才发现自己的爹爹隐藏的情绪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,花白的头发也和记忆之中全然相悖。
幸好有些事情不需要细细说尽,骆霜儿就能抢先一步知道对方心中如今的喜忧参半。
“乖女儿,不要怪爹狠心。
当初你尚且年幼不曾记得,当年若不是爹疏忽大意没有防备,就不会害你被仇家扔进水里,更不会得了这怕水的心病,洞庭湖这三年也是无可奈何……”
骆元通是这样对骆霜儿说到的,但骆霜儿已经不习惯多说什么闲话,她眼中是清晰到纤毫毕现的情绪波动,因此她摒弃了苍白无力的语言,只想用不会骗人的情绪来回复,却忘记了自己因为修炼武功导致如今的冷若冰霜、不近人情,说话做事都像是空洞洞的木偶。
父女两人最后一次交谈,是在从密道离开骆府的前夜,骆霜儿从爹爹骆元通的身上感觉到的是如释重负的决然与喜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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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问骆元通,她们骆家镇守夷希之物这么多年,却被天下人所误解,早年被冠以独脚大盗的称呼,后来又被说成是尚家鹰犬爪牙,今日之后更会是只剩骂名,这些是否真的值得。
但骆元通当场哈哈大笑。
“当年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独行大盗,如今家业根基又如何?
只要女儿你能保全性命,你爹我何曾顾忌天下人的看法!”
她终于发觉仍然不懂她的爹爹,况且镜花水月终究成空,骆霜儿在虚虚浮浮的水底视线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,此时因为没有参照而显得冷若冰霜、宛如假面。
水底的冰冷逐渐传来,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,骆霜儿只觉得眼前有一团云烟升腾,蒸云接天缥缥缈缈,时而是洞庭云蒸霞蔚的绝景,时而是爹爹临行前送自己前去生路的眼神。
她的内心久违地产生出了一股名为“愕然”的波动,并且飞快地传响到不可遏制——她从未怀疑过爹爹的用意,可为什么如今却是死亡在快速接近。
“这究竟是活路、还是死路呢……”
骆霜儿心里传出的一丝错愕,就像是薄冰上即将破碎的一声脆响,空气此时也在她心肺运转间消耗殆尽,她终于看见了冰冷海底的面貌,那是海床上无数僵尸仰躺着,它们周身裸露的肌体呈灰白蜡样,四肢僵硬屈曲,皮外结了层薄冰似的尸蜡,皮肤逐渐变成统一的灰白,不约而同地伸出断裂出骨的手臂朝向上方,似乎正在欢迎着骆霜儿今后永远加入她们……
骆霜儿的眼睛几乎快要闭上,却在水底倒影里,突然发现了一群姿态狰狞的人正穿破波涛汹涌的水面,奋力向她的深水方向游来,瞬间就丑陋不堪地打破了沉静如梦的环境,强行塞进了一团又一团的独属于活人的情感,不由分说地映照在了她的心上。
他们浑身上下的纹身似乎都在燃烧,皮肤也因为接触恶浪而泛肿,殷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,却将手臂相互挽结着往水底游来,淡褐色瞳孔竟然真如蛇眼蜥瞳一般,手舞足蹈地、拼死与某种看不见的超自然力量搏斗。
骆霜儿来不及回头,水中却有一股拖拽的力量忽然升起,带着她慢慢远离了这片深沉到永世长存,天毁地坏都不会浮出水面的黑暗水域。
可能是身体里缺氧导致的幻觉,骆霜儿甚至觉得水底僵尸一同睁开了眼睛看向她,似乎在遗憾她错过了一个永恒存在的机会。
被极速拉向水面的骆霜儿有些手足无措,就像是在深山中夜行的人突然碰见另一个活人,可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些悍不畏死冲入水下的人,心中映照出的竟然没有寻俗可见的生机与可欲,反而不约而同地照映出一个身穿道袍、长剑横空的熟悉身影……
…………
南宋德佑二年,元军渡江南下攻破南宋国都临安,两个不满十岁的皇子赵昰、赵昺侥幸逃离虎口,在“宋末三杰”陆秀夫、文天祥、张世杰等人护送下逃亡福建,元军随后紧随而来,南宋君臣被迫先后逃往泉州、广东等地避难,在惶惶不可终日中东躲XZ,皇子赵昰又意外病死,仅剩下皇子赵昺成为南宋最后的希望,史称宋少帝。
公元1279年,即南宋祥兴二年,在即将亡国灭种的最后时刻,南宋君臣却选择了一种极为壮烈的方式告别历史舞台,他们集中全部力量,在广东崖山与元朝大军进行了殊死一战。
是时,南方内陆全部被元军占领,南宋君臣已经没有容身之地,他们在大将张世杰接应下,组成一支水师船队暂时停泊在广东崖山。
可还没等他们做好下一步谋划,元朝大将汉人张弘范、西夏人李恒马上率军追踪而来,两支元军一北一南,彻底堵住了南宋水师的退路。
张弘范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名将,他知道元军不善于水战,因此并不急于和南宋水师决战,而是采取了围而不打的态势。
张弘范军事才能显然要高于南宋主将张世杰,他一眼看出宋军的一个弱点,就是需要依赖从陆地海岛补给淡水和柴草,于是“以哨船阻轻舟,樵汲路绝”,先派兵切断了南宋的淡水和柴草补给通道。
结果十余万南宋军民坐困海船,“人食乾饮咸者十馀日,皆疲乏不能战”,只能吃冰冷的干粮充饥,渴到不行甚至喝海水,结果“海咸,饮即呕泄,兵大困”,战斗力严重削弱,局势对南宋君臣越来越不利,7岁的小皇帝赵昺虽然不怎么懂事,但大臣将士们凝重的表情让他隐隐感到不妙。
在最危急关头,南宋的一支援军突然出现在海面上。
这支援军是一支形貌奇特的简陋船队,清一色摇着都是乌篷渔船,船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黥面纹身,形色黎黑,全是生活在岭南海岸江河的疍家人,听闻战事携带粮草淡水,自发前来解救南宋小皇帝。
这场崖山海战的战区位于江门,离疍家人聚居地不远,谁也没料到这些平时不被人关注的人,会在南宋国破家亡之际激发起满腔爱国之心,自发走上战场。
《国朝文类》记载,这些疍家人组织起一千多人,驾驶着自己的“乌蜑船”,勇敢地来到崖山,想利用自己的潜水技能,为国出力搭救出南宋小皇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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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老道难掩忧虑地说起了距今三百八十载,却又恍如眼前的事情来,世事变迁难以预测,谁也没想到宋末见证者会在这样的场合里与他们遇见,唯有峰回路转,不胜唏嘘。
遗憾的是,包围圈中的南宋君臣却犹豫不决,白白错过了这最后一线生机。
元军大将张弘范却马上做出反应,他派出一支船队,深夜包抄疍家人的退路,发动夜袭,“夜择小舟,由港西潜列,乌蜑船北彻,其两岸且以战舰冲之”,结果这些勇敢的疍家人“皆并海民,素不知战”,睡梦中遭元军猛攻,手足无措,死伤惨重。
南宋君臣亲眼目睹这一幕,却“又不敢援,进退无据”,致使这一千多疍家人被“攻杀靡遗”。
“可是江掌门你知道吗,此事其实并非这么简单,崖门一处当时已经孤悬敌手,宋人再怎么不晓军事,也不会选在别人的道场上做法事。”
应老道沉声看着江闻,“况且当初宋军将战船以铁索一字连贯于海湾中,把帝舟置于正中间以示死战不退,主将张世杰更是焚毁岸上的宫室、房屋、据点断绝脱逃之路,这举动是破釜沉舟也好、孤注一掷也罢,显然是利大于弊,反而把岸上主动权交给了元军。”
“老朽本来也是疑惑颇多,直至我来到这这座古村……”
“当初宋军虽然号称二十万人,可军中多为文官、太监、宫女,因此陆秀夫、张世杰曾在章丘岗村大举征兵入帐,村人的祖先就有侥幸逃回的,临终前传咐了子孙后代一件怪事——主将张世杰在决战前几天昼夜观测天象,似乎对于取胜早已胸有成竹,众人只道是会有神兵天降大破敌军……”
应老道沙哑着并未把话说完,但眼前的场景已经不需要他多说什么了,许多历史细节就自然而然浮现在江闻的眼前。
要知道直至后世,对于崖山海战的过程,许多人仍然争议不断。
有人认为,崖山海战并不是南宋真正覆灭的战争,陆秀夫和赵昺也并不是在崖山跳海殉国的。
因为根据陆秀夫等人逃亡的路线来看,陆秀夫带着赵昺一直逃到了硇洲,此时元军却三战雷州损失惨重,显然不渡海擅长水战,而崖山是在硇洲的北边,北边就是元军朝他们攻来的方向。
赵昺一行人先前拼命逃离兵锋,后又调头向北,重新又迎向攻来的元军的路线,显然是不太合理的,除非宋军对崖门有着特殊的战略依赖。
另一处重要争议,则是有关于战争规模的。
当初陆秀夫等人虽然是在逃亡,但是随船人员数量有近乎20多万,舰船也上千艘。
反观元军的规模根本就比不上,元军不过2万多士兵,舰船也不过几百,况且海战并不是元军的优势。
宋军甚至早早准备好了湿泥长木对付火攻,元军如何能在一天之内,就将规模庞大的南宋军队全部击沉呢?
又为何合能一举突袭打得全军覆没?
因此更多人相信宋军是先遇上了南海上捉摸不定的飓风袭击。
最重要的一个疑问,是有关张世杰选择据点的争议。
要知道崖门海战当时的崖山,只有西北面才可以让宋军舰船停泊,而东南面根本不能让张世杰部署的船停泊,决战不成反而很容易就被人围困。
同时,就算是可以停泊船舰的崖山西北面,虽然一般是有南边和北边两个方向的入口的,但北面的出口水很浅,唯有在涨潮的时候,北面才可以通过大型船只。
也就是说在退潮的时候,崖山就只剩南面一个出入口,想跑都跑不了,身为“宋末三杰”的主将张世杰选择这样一个绝境作为反击的据点,又是如何能确认决战时一定能水涨船高、任由战船通行无碍的?
江闻满眼都是如今宛如洪荒的水漫,涛山漂摇几乎要与山陵等齐,这三个问题放在眼前的环境来看,就算不上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,一切谜团也都解释得通了。
陆秀夫与张世杰很可能也是在章丘岗村征兵的过程中,借由南海古庙、洪圣大王像等线索,察觉到了蛟鬼传说和南海密道的存在,也有可能是心向宋室的人献上线索——毕竟前一年的兵部尚书江璆还曾联合熊飞、曾逢龙、马宝南等义军一度收复广州。
背水一战的宋军决定打算反其道而行之,召来如今日的狂风骤雨对付元军。
元军不习水战的弱点在攻打雷州半岛时已经显露无疑,而崖门的北面固然水浅,但只要沸海重新醒来,这里同样会化身成一片浩荡的汪洋,就凭元军东征西调凑来的这些船只,遇上恶浪腥风恐怕就不攻自破了。
为了贯彻实施这个计划,他们不惜犯下种种战略错误,张世杰更是不惜调走最知兵善战的兵部尚书江璆,确保没有人会阻碍计划实施。
只可惜史书记载了这一切努力的结果,“五羊舞于楚庭”或许终究未能如约而至,又或许化为飓风反撞向了南宋的船队,摧毁了无数舰船,以至于陆秀夫在绝望之中背着小皇帝投海自尽,而逃出重围的张世杰在阳江南面的海陵岛附近,遇上一场“突如其来”的风暴,最终船翻人亡,随后就是数十万人蹈海而死,在绝望中化为了沸海之下数百年不绝的前宋浮尸。
“以老朽推测,当初的千名疍民也并非死于元军之手,更可能是为了镇压蛟鬼冒险入水。
最终逸走的蛟鬼能再次平息,是他们用性命镇住了水底的夷希之物,也是他们最后拼死捞起了小皇帝赵昺的尸体。”
应老道对江闻说道,“江掌门,你如果还怀疑老朽,我也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,我那孽徒之所以献策尚可喜捕杀疍民,就是因为尚可喜想重演宋末的旧事。
只要没有了疍民搅局的可能,今后的南海万里就都是尚家的天下,随时可以让清廷水师和郑家水军一齐覆灭在瀚海之中……”
江闻倒吸一口冷气,看着应老道的眼神满是震惊,事情的答案似乎一直在颠覆他的想象极限,以至于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蛟鬼竟然能祸延至江门的崖山!
那广州府底下的密道,是不是也能通到那里去?
!
广州城下到底有几条密道!”
“随着龙脉被秦皇斩为两半。
如今尚可喜与我那孽徒占据一条,骆家占据一条,而且实不相瞒,广州府三元宫密道其实本该掌握在老朽手中。”
应老道终于吐露来意,语气之中满是懊恼。
“我门罗浮山一脉传自葛洪仙师,而葛洪仙师又受学于鲍靓真人。
你可知古书传闻里,鲍靓真人调任南海太守,而葛洪仙师也到了广东罗浮山修道,鲍靓白天里日理政事,晚上便乘着由两只鞋变成的燕子,飞到罗浮山和葛洪研究仙术,此事老朽本来嗤之以鼻,可直到我那孽徒忽然消失在了罗浮山上,老朽才发现大错特错的其实是自己……”
李行合从虬龙古井之中脱身,表明三元宫底下的密道已经被他所掌握,可江闻没想到晋代的三元宫竟然最远能通往罗浮山?
三元宫密道能通往两百馀里之外的罗浮山,另有密道连着三百里外的江门崖山,况且密道一夜之间就能跨越两百余里,那这条密道的存在已经超乎了想象,简直匪夷所思,偏偏放在现在环境来看,江闻也并没有办法怀疑真伪。
“老朽察觉不妙后顺着孽徒案几上那本《太平广记》昼夜研究,这才发现了唐人崔炜故事的端倪,又听闻了孽徒投入尚可喜帐下,这几年下山不断搜寻蛟鬼线索的事情,这便愈加坚信大事不妙。”
“幸好世间百毒,五步之内必有解药,书中提及崔炜燃艾治瘤、获赠阳燧宝珠,岭南又流传着海珠石便是阳燧珠、足以镇住水底恶蛟的传闻,老朽细细翻阅过葛洪仙师笔记,在书中查得‘阳燧燃艾’的典故,方才知晓世间传言颇多谬误,实则暗指的应该是蒲艾驱邪之效,因此与骆元通一齐谋划,不惜耗费千金打造韩王青刀,又从洞庭故人处学来镇煞傩舞,所等的就是这一天!”
“葛洪仙师医道双绝,不想竟然也和此事有所牵连。
我没记错的话,葛仙师师承鲍靓真人,而鲍靓真人得道于阴长生仙人……”
江闻语气深沉地说道,“难怪雷州傩舞代代不绝,以傩舞镇邪的方法想必就是仙师传承下来,只可惜终究铩羽而归。”
江闻忽然问道:“应老前辈,李行合到底从你这里学走了什么?
为什么连你都如此忌惮万分?”
“他上山才几年,老朽原本只是教了他些休粮守谷,清静无为,参禅打坐,戒语持斋的功夫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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